許慧盈：酸土壤長不出好果實，提升公民素質才能拯救台灣

攝影：蕭嘉慶

許慧盈（MOMO﹚ 讓社運柔軟起來的人

曾經擔任寶島聯播網主持人，也曾是完全依賴民進黨的死忠鐵粉。但在二〇一二總統大選民進黨敗選後，開始省思台灣人的素質，從而踏入公民參與運動，並深入探索現代公民應有的內在素養及價值養成。同時身體力行。。。。


　　許慧盈，大家都叫她MOMO，這個透著歡笑與親切的名字很難讓我們聯想到一個社運人。但事實上，如果你認識MOMO，哪怕只是一面之緣，你都會從這個用熱情與真心懷抱台灣的公民身上，展開對政治與公民全新的想像。

　　她，是讓社運柔軟起來的人。

　　MOMO是許慧盈在寶島聯播網擔任主持人時的藝名。人如其名、恰如其分，就這麼叫開了。MOMO最初在電台主持音樂節目，不但樂於在音樂間隙說些生活的瑣事，更願意和聽眾分享社會的脈動。也藉著擔任電台裡新聞節目企劃製作的機會，認識了許多社運界的公民朋友。她笑稱，當時的自己還只是一個觀察者。

　　現在來看，復振台語運動及推動公民參與運動等議題，已經是MOMO最為人知的印象。令人好奇的是，當初的娛樂咖，有著什麼樣的探索過程，慢慢的由一個「中華民國」人，轉變成一位悍衛著台灣主體意識的台灣公民呢？

解嚴、社運 風起雲湧的社會衝擊

　　就讀於北一女中的MOMO，高二時正值台灣社會解嚴。因為學校的特殊位置，她的高中生活常常有機會和拒馬和警察相伴。風起雲湧的大時代與積怨已久的抗議運動，給了她多次民主衝擊的機會。

　　然而，MOMO也不諱言。在黨國教育體制下長大的她，和當時大多數的同齡人一樣。本來對政治就沒有特別的關心，又因為看到國民黨領導人總是西裝筆挺文質彬彬，相較之下民進黨乃至其他黨外勢力總被塑造成混亂製造者，因此不但對社會運動沒有一點的同情，甚至跟著媒體一起嫌惡。就更不必說能主動參與其中了。

　　然而，當時間來到一九九四年，台北市結束了近三十年的市長官派改行直選，展開一場國民黨、新黨和民進黨盛況空前的激烈政治角力。這一年的台北市長選戰，意外的打開了MOMO的政治思考之門。

　　生長在台語家庭的她，有一個堅定支持黨外的父親。但父親從不曾干涉她的政治想像。不過，轉變有時只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偶然到MOMO已經記不得那是哪一個尋常的夜晚；但這個轉變卻重重的敲醒了她，讓她此後的人生軌跡因此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那個夜晚只有MOMO和父親在家。兩人便到外面吃晚餐。當天晚上，正巧民進黨台北市長候選人陳水扁在中正紀念堂展開一場戶外演講。因為家住得近，飯後爸爸便提出順便去看看的建議。MOMO雖不熱衷，但沒多想就跟著爸爸去了。當晚，微風徐徐。剛吃飽呈現放鬆狀態的MOMO，意外的張開了耳朵聽講。這一聽不得了，許多聞所未聞的言論讓她如五雷轟頂，她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究竟是台灣人還是中國人，國民教育多年以來灌輸的歷史觀、價值觀，從那一天開始起了變化。

　　陳水扁說了什麼我們無從考證，MOMO的記憶也早已模糊。也許，陳水扁當晚說的，是支持者們早已滾瓜爛熟的內容，但這卻足以在MOMO內心深處種下一顆待萌發的種子。

　　一個巨大的衝擊，伴隨著一段自覺的思考。MOMO從那天開始，發現了生活中、社會上很多的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矛盾，她開始同理街頭民主，開始同情社會運動，和他們一樣期待更美好社會的她，在此後的一個階段都成了民進黨的死忠支持者。

從政治的熱情 跨入公民參與的行動

　　兩千年，MOMO去美國讀碩士，恰逢陳水扁第一次參選總統，渴望做真正台灣人的MOMO還買了機票專程回國投票，投了票隔天又回美國上課。旁人看了或許覺得不免太狂熱，但也許就是這樣的衝勁與熱情，讓她在此後的十數年間，一步一步成為了公民參與政治的倡導與實踐者。

　　此後，MOMO回到台灣，進入表演領域工作，在離開迪士尼「THE WIGGLES」兒童唱遊界之後，二〇〇七年憑藉甜美的嗓音和家族養成的流利台語，進入台語電台寶島聯播網。前幾年的節目內容本來是音樂及娛樂基調，但因為開始擔任新聞節目企劃製作，而結識了時任公民監督國會聯盟執行長何宗勳。何宗勳是長期耕耘台灣社運界的前輩，和MOMO一樣的熱情、親切、有活力。人稱「巨星」的他，意外成為原本娛樂咖MOMO的公民引路人。

MOMO於寶島新聲廣播電台擔任各時段主持人。期間邀請社運前輩何宗勳談＂大家來選村里長＂活動。

　　此時的MOMO因為開始不再需要每天受限於考勤，更可以自由安排時間的她，很樂意去看看公民團體究竟在做些什麼。剛好有一天，在臉書上看到何宗勳組織了一場抗議時任考試院長關中「十八趴」不當發言的記者會，便決定去看看。

　　MOMO回憶起那天的記者會是在木柵考試院。那是個雨天，出席記者會的人很少，甚至維持秩序的警察都比參與者更多。活動的人數不多，自然沒有戲劇性的熱血與衝擊。MOMO感到驚訝又新奇，這是MOMO第一次參與的記者會。她那天很稱職的當了一名支持的民眾，跟著大聲的呼了口號。

內省台灣人素質 走向深層的社會改變

　　隔年，蔡英文第一次參選總統失敗，滿心期待民進黨再次執政以完成建國夢想的MOMO覺得內心很是脆弱。之後的某一天，剛好台灣政治學者張國城在她工作的電台樓下舉行演講，探討民進黨如何再起。本來只是想去取暖的MOMO，卻意外的從這場演講中收穫了觀念的大轉變。原本她把問題都歸罪於國民黨，但從這場演講中，她意識到也許是台灣社會已經變質。土壤酸化了自然長不出豐碩的果實，而台灣社會的土壤酸化了，又能奢望些什麼呢？

　　MOMO意識到公民必須先檢討自己，以前總想著如何打倒國民黨，但實際上，經年累月的黨國教育讓公民意識式微、功利主義四起。這樣的社會，就算國民黨轟然倒台，也只會有更多利己主義者去竊據高位，台灣一樣不會好。就這樣，MOMO看台灣的政治時開始不再依賴。而是試著濾去感性和衝動，留下理智來思考。

　　那次演講，MOMO恰好又坐在何宗勳旁邊，聽演講的間隙時間他們進行了短暫的交流。當時正籌劃金羊毛公民教育營隊的何宗勳也正式邀請MOMO參與。就這樣，MOMO接連兩次的參加了包括金羊毛學院，以及陪審團協會的營隊，更在二〇一四參與了陪審團赴美考察團。除了結識更多有志一同的公民朋友之外，生性活潑、善於帶動氣氛的MOMO，也在這幾次營隊活動及考察團中充分展現了自己的才華，並運用舞台專長，以她的方式做出貢獻。

二〇一三年參加金羊毛冒險學院公共事務研習營於台上領導學員高唱活動歌曲。

　　在二〇一四年九合一大選中，好友何宗勳出任柯文哲公民顧問團。何宗勳告訴MOMO，台灣人不能只是會選舉，但對公共議題卻完全沒有理解和討論，否則，民主社會將一直在政治博弈中輪迴。他還提出了一個相當響亮的口號——將選民變成公民。

　　這個論述，讓同樣在探求改良台灣社會土壤方法的MOMO感到一拍即合，便在何宗勳的邀約之下，參與了公民顧問團的工作。不但在公民咖啡館中與何宗勳擔任主持搭檔，也在多次的記者會鏡頭前扮演諸如樹精靈、土地婆、五色鳥等角色，以行動劇詮釋公民參與精神。而頻繁的開會與活動，讓她和公民顧問團的NGO朋友們有了革命的情感。

二〇一四年參加台北市長選舉柯P選前一週大遊行。扮演聖誕樹仙子並一路帶著民眾呼口號，將氣氛帶到最高點。攝影者：杞紫玲。左圖為於松江詩園參加要求公園無障礙化記者會扮演土地婆。

　　選後，一方面當初的公民顧問們希望能監督柯文哲履行其公民參與的承諾，一方面也期待能將公民參與推廣到全台灣。於是眾人便發心成立「台灣公民參與協會」，以外圍壓力推進政府改善，從而將公民參與落實。

　　MOMO理所當然成為了籌委會的一員，忙前忙後，她以自己超過常人的熱情與耐心完成了協會成立前的諸多瑣事，並於協會正式成立時出任理事。二〇一六年十一月起更接任秘書長的職務迄今。繼續與伙伴們為落實公民參與的夢想努力。

首次參與選戰 公民運動中最感動的回憶

　　對參與社運而言仍是生手的MOMO，除了繼續保持著學習的熱情，二〇一六年的澎湖博弈公投戰役，可以說是社會運動給她的首次震撼教育。

　　投票前十天，MOMO跟著反賭聯盟的團隊前進澎湖。這是MOMO第一次投入選戰。十天雖然不長，然而，反賭團隊每一天都快速效率地運作著。白天，MOMO除了跟著挨家挨戶發傳單，也要以自己的天賦面對鏡頭、上台表演，一肩挑起團隊的門面；入夜，每天固定的檢討會議，除了發表自己的觀點，參與論述的形成之外，會後還要一起完成發通知發稿等等文書工作。這是一個日期雖短，但五臟俱全的選戰。

二〇一六年前進澎湖投入博弈公投。與反賭聯盟的伙伴們出發掃街宣傳前的合影。

　　之後二〇一七年的金門博弈公投，MOMO也同樣參與。兩場都獲得勝利，MOMO也思索著這場公民投票的意義。

　　澎湖和金門的公民在這場選戰中，可說是法令繆誤的犧牲者。宛如被丟到一場迷霧當中，任憑在地各種耳語揉躪及鄉親情感撕裂。因此當MOMO在開票所聽到壓倒性的唱票時，當場便熱淚盈眶。看似微小的每一票，竟能累積出巨大的力量，而在迷霧之中展現出的公民力量，更加令人動容。MOMO也因此深信，公民力量一但昇起，就不會消失。

終於走上第一個戰場

　　如果說澎湖的反賭之役是MOMO的震憾教育，那麼不久之後，她走上了她的第一個戰場。

　　在台語廣播電台主持人期間，MOMO就是台語復振運動高度關切者。只是，在過去只能用麥克風在後方守護，而今她衝到了前線。

　　在一個機會下，對於台語電視台心心念念的MOMO，終於將她所屬的兩個不同領域的社團，台灣公民參與協會以及李江却台語文教基金會，牽在一起。兩會各自發揮所長，共同開啟了未來在台語運動史上勢必會記上一筆的運動：催生台語公共電視台。

二〇一七年六月主持第一場催生台語公共電視台聯盟於立法院召開的記者會。

　　MOMO可說是初生之犢。但投入運動之後，才發現並非想像中的容易。從團體響應串連，粉專的經營，媒體記者會的曝光，座談會的舉辦等等，以及尋求立委支持，參加各種公部門會議，拜會相關部會首長等，事情樣樣繁複，且要穩紮穩打。所幸伙伴中多為有經驗的前輩，雖人數不多，但伙伴們互相扶持，踩著堅定而沈穩的步伐向前著。

　　MOMO在台中第一場座談會中，將這場運動做了定位：台語公共電視台雖然不是台語復振的萬靈丹，但絕對是「火車頭」。這列火車，是要帶著大家沿路找回台灣的言語，找回台灣的文化，最終建構出堅不可摧的台灣主體意識。而這才是保衛台灣得以固若金湯的唯一方法。

　　MOMO邀請所有的台灣人一起來參與並關注。她還為這個運動寫了一首主題曲，希望讓大家能朗朗上口。雖然截至文章截稿前尚未製作完畢發表，但她透露歌曲中就有著火車的元素。「這列火車，每一個台灣人都要上車才行。在車上，要開心唱著歌」

民主的花圃　需要三個要件

　　在特定議題裏操練著各種可能性的MOMO ，也不忘繼續公民參與骨幹架構的推廣使命。

　　MOMO認為，對仍只熟悉選舉模式的台灣社會而言，「公民參與」只是一個陌生的名詞。在網路上搜尋公民參與四個字，確實可以找到各種理論和學說。但要讓素人們了解，恐怕比登天還難。

二〇一四年十一月九日”主持挑戰柯P 公民開講”活動。舞台上由左至右為 主持人何宗勳，公民顧問團團長紀政，市長候選人柯文哲，以及MOMO本人。

　　常常必須向素人解釋何謂公民參與的MOMO ，倒是利用了她主持人消化訊息的專業，為普羅大眾發展出一套一聽就懂的「花圃理論」：簡單的來說，實行了「公民參與」的社會就如同是開滿民主之花的花圃。而要擁有這樣的民主花圃，必須有三個要件。第一，要有種花意願的人。第二，要懂得使用工具。第三，花圃的土要夠鬆始能播種。而對應這三個比喻，就可歸類出公民參與的三大工作：第一，公民意識的激發。第二，各種公民參與工具的教育。第三，公部門觀念的翻轉及法規的落實。

　　這套簡單的理論，MOMO表示她操練了無數次，雖不是什麼大道理，但聽者無不點頭如搗蒜，讓公民參與算是成功的敲了門。「畢竟，公民參與的本質是下而上。力量本來就應該來自草根，而非雲端」。非學術派的MOMO，確實地身體力行著。

深刻思索公民參與 柔性探索公民素質的養成

　　同時，MOMO也從不掩飾自己對於公民參與尚存在的諸多疑惑。公民參與究竟應當進行到何種程度，又是否應當給願意參與的公民以門檻的限制？公民參與的兩端時常就猶如搖擺不定的天平，她也一直在實踐和學習中去探索答案。

　　二〇一七年底，MOMO更是在台語運動伙伴陳豐惠老師的邀約之下，開始於民視台灣學堂主持「台語講世事」節目。

　　每次開場的順口溜，「公共事務逐項有，包山包海若雺霧，十二分鐘有根據，予你聽甲飽tu-tu」，就說明了節目性質。MOMO和搭擋阿惠老師在節目中邀請觀眾一起用台語討論時事。不只是用行動落實了台語必須使用於各領域的精神，也運用了輕鬆的方式為更多的人開啟了公民參與的一扇窗。說來也是巧妙，MOMO將她關心的兩個議題：公民參與和台語復振，結合在一起了。（截至本文截稿為止，民視台灣學堂台語講世事節目仍在製作播出中）

　　回想起自己的公民參與之路，MOMO笑著說，感覺自己一路都在誤打誤撞，在偶然的條件下便成就這許多奇妙的故事。她對於自己過去的轉變感到不可思議，也不願對未來的人生加以限制，「沒有預設，也就更能享受當下。沒有什麼辛苦的」

　　用自己特有的歡樂面對一切，MOMO就是一個這樣讓社運柔軟起來的人。

• MOMO（許慧盈）小檔案
• 現職：台灣公民參與協會秘書長、李江却台語文教基金會董事、民視台灣學堂台語講世事主持人。

• 經歷：寶島聯播網主持人及節目企劃製作、迪士尼兒童音樂團體The Wiggles成員、兒童雜誌編輯，催生台語公共電視台聯盟發起人兼聯絡人。

• 公民參與事蹟：二〇一七年及二〇一六年分別參與反賭聯盟赴金門及澎湖進行反賭運動。二〇一七投入催生台語公共電視台運動捲動台語文化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