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澤君：921返鄉做災後重建，不畏強權搶救樂生院

攝影：蕭嘉慶 

賴澤君 右手蓋豪宅、左手幫弱勢的建築師

一場九二一大地震，讓一位南投子弟決定辭去工作，回鄉投入社區參與，協助重建。之後，賴澤君又因負笈北上念研究所而意外參與樂生院保存及維權運動，從此開始省思台灣社會制度的大問題…。

　　重大的災難發生，往往改變許多人的命運。九二一大地震曾改變許多人的命運，賴澤君是其中一位。

　　「九二一大地震那一夜，我的老家南投市軍功里經歷了地牛翻身，天搖地動，爆炸沖天。那是令人驚恐的一夜。」賴澤君緩緩說著。

　　「南投酒廠爆炸了。我們全村有五百戶全倒，五百戶半倒，我的國小國中母校也都全倒。眼見著街道上處處危樓，道路崎嶇不平的景象，我告訴自己，回鄉吧，也許我能為地方，為社區做點事。」

　　在那之前，賴澤君在新竹的建築事務所上班，是個小小上班族。但那之後，她成了災後重建的社區志工。 

2003年中時報導協助軍功寮社區重建，澤君是最年輕的推手。 

以赤忱之心　返鄉奉獻建築專業

　　賴澤君先是加入南投酒廠一群勞運前輩的重建團隊。本來是想奉獻她的建築專業。但一個建築人的參與，卻讓許多人不安，充滿防備。「我只能說，這個在農村長大的女孩最後用赤忱與行動，讓所有人接受了我。」後來，賴澤君因緣際會進入九二一震災重建基金會，終於有機會將專業的知識回饋災戶，協助重建工作。

　　那幾年的返鄉之日，她也巧遇來自全國、熱心進入南投協助救災的社運、學運前輩，打開了她的社運之心。

　　三年後，賴澤君考入台大城鄉所，來到台北，一個她想都沒想過會進入的大都會。在這裡，一場漫天烽火的抗爭運動又把她捲入其中。

　　「二〇〇四年樂生院的保存原本是不被外界看好及認同的，因為沒有人認為一群老人，還有一群少不經事的年輕人在一起有能力改變什麼。我們只能成為全民公敵。」賴澤君很深沉地反思說：「大部分的人認為我們來得太晚了，不可能憾動政府既定的政策」。一位知名政要甚至還曾經質問樂生院的老人「阻擋國家重大建設您們賠得起嗎」？

　　「就我個人而言，突然發現過去在重建區、在城鄉所談的社區營造，突然間變成蒼白無力，虛假與粉飾太平。所有與社區與文化部會的對話根本使不上力。」賴澤君無奈地說。樂生人要人權、要保存，卻變成擋人財路，阻擋社會發展，阻擋交通的絆腳石。

　　「一度我也茫然。」

　　但生命自己會找到出路，賴澤君與樂生青年在挫折中開始思考突破點。為了突破社會對於麻瘋病的恐懼及歧視，二〇〇五年七月開始，進行了近十梯次的院舍打掃與粉刷油漆活動募集，終於逐漸引起各界關注這件事。 

2014年，在鶯歌帶領社區居民兒童參與塗鴉改造社區。 

不放棄弱勢　以柔性訴求對抗黑暗　

　　看起來平凡的行動，帶來了將近一百位大專院校學生及台北藝文界的朋友，台灣海筆仔團隊的夥伴們也在其中。在這些生力軍加入之下，他們開始策動以大樹下藝文活動的方式，讓更多大台北市民願意打破恐懼、走入樂生。

　　於是，每月一次的藝術市集，透過樂團、劇場表演等活動，讓樂生逐漸打破孤立，開始與世界連結。

　　「我始終相信社會還有正義。我們不能放棄站在弱勢的一方。我們還是要和這個社會對話，要讓更多人看見財團政客的鴨霸與黑箱。」賴澤君說：「想想那時候的自己就是憨膽，竟能不畏強權往前衝。」

　　同時間，他們也開始與國際合作，協助樂生院連結韓國小鹿島病患，跨海向日本政府訴訟，要求當年不當隔離的國家賠償。

　　二〇〇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好消息傳來，當天在東京地方法院的宣判結果，樂生院意外地獲得勝訴判決。

　　但這場勝訴並未為樂生院的抗爭帶來成功。那一年，賴澤君等人不斷地街頭陳情，從地方政府到文化部、行政院、立法院，最後再到總統府，但是政府部門始終踢皮球，民間版所有搶救樂生院的捷運機廠共構計畫，官方都說不可行。

　　「不對話，就是不對話！」賴澤君無奈地說。但她也開始體認到要突破樂生院的困境，應不僅止於街頭的衝、衝、衝行動，畢竟那是無法感動人心的。因此，在東京勝訴之後，她們士氣大振，又開始著手草擬「痲瘋病正名推動漢生人權保障及國家賠償條例」，希望將訴求拉高到人權的高度。

　　不過，二〇〇七年二月二十八日，這場柔性的抗爭又出現了戲劇性轉變。

　　當天，樂生接到時任台北縣長周錫瑋的「勒令限期拆除」公文。為了擋住拆遷，樂生聯盟決定在三月八日凌晨到行政院長官邸前靜坐抗議，之後更是一連串的抗議行動不斷。在網路串聯下，這個議題開始攪動民進黨總統初選的激烈選戰。每個想當總統的候選人不得不正視樂生人權，最後終於撼動了行政院的決策，蘇貞昌道歉，並同意樂生院區保留最多的變更設計方案。 

公民參與改變自己　商業與公益完美平衡

　　歷經四年，樂生院保存抗爭以勝利收場，但對賴澤君來說，這並非公民參與的句點。之後，她持續推動樂生博物館，並與美國、日本、韓國、馬來西亞以及菲律賓、甚至是直接前進聯合國世界漢生大會，呼籲各國將樂生院與全球漢生病遺址共同登錄「跨國世界遺產」指定工作。

2013年比利時布魯塞爾世界漢生大會推樂生&漢生跨國世界遺產指定。 

　　這場事件也讓賴澤君相信，「公民參與」可以改變自己，也可以改變社會、國家，甚至是世界！

　　二〇一一年，她考取建築師資格並獨立開業。一般人印象中建築師是光鮮亮麗，幫有錢人蓋房子。但賴澤君卻是「右手右腦設計豪宅，左手左腦幫助弱勢，為社區規劃」，只要有弱勢或社區找上她，她都樂於和民眾站在一起。

　　二〇一一年「三鶯部落找地遷村」找上了她；二〇一二年「南靖部落」也挑上了她；二〇一三年「鶯歌陶瓷工藝園區改造規劃」，以及「新北投車站拆解及重組工程」等挑戰難度高的案子，甚至不被看好的案子，地方的居民都陸續找上她。

　　賴澤君表示，這些規劃案的難處是「一方面要與政府部門合作，一方面要協助居民參與決策，向政府爭取土地，爭取預算。」她事後回想，「其實就是一種參與式預算編列的過程。」

　　「自己的社區自己救！」這是賴澤君的信念。當她越清楚政府編列預算的方式，就越不能眼看政府部門每年把上百億的錢投入土地重劃，造福財團，卻將弱勢沒錢的人迫遷，邊緣化。

　　「社會的公平正義其實是需要更多人關心參與的。」賴澤君平日的工作持續能接觸社會各種面向及各種階層人士，也更能看到許多上層與底層社會的歧異。但底層人屢屢不畏艱困地在大地上重新站起來，這種力量讓賴澤君更為動容。 

賴澤君參加南靖部落2015豐年祭合影。 

協助三鶯部落自力造屋
　　例如今年年初，之前參與過的三鶯部落重建工作遇到困難，而他們在六年過後再次回來找她，希望賴澤君協助他們落實「自力造屋」的理想。

　　部落的頭目很感概地向她說：「我們需要的是願意跟我們溝通的建築師，而不是帶著捐款來就不准我們過問的贈與方式。我們希望知道錢花在哪裡？房子的建材樣式是不是我們期待的樣子？我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建立自己的社區、新的家園！」

　　頭目的話，再次打動了賴澤君，因此不管再怎麼忙碌，她還是撩下去了。 

2017年協助三鶯部落自力造屋推動。 

　　賴澤君重新規劃部落的結構樣式，並與部落及營造廠討論選用適合的材料，由營造廠協助開班培訓部落人才，並將需要很多焊接技術的C鋼結構，改成在工廠裁切好H鋼後，送到部落由部落的女人上防鏽漆以及防火漆，然後由部落的男人組裝構架。

　　短短一個月，建築物的構架就組起來了，然後再由一對夫妻自己施作外牆。

　　賴澤君說：「部落居民自己選擇了用回收廢材玻璃再製的環保節能磚作外牆，這個材料又輕，又防火，又隔熱、隔音。一對夫妻，女人搬材料，男人組裝，又快又迅速。」

　　「看到他們短短三個月就將建立起一個全新的部落，他們的力量真的很令人感動。」

　　這幾年，獨立執業的賴澤君，工作之餘除了以專業協助弱勢族群建立家園以外，更關照古蹟、文化資產保存議題，以及關心生活空間、美學與文創產業振興等社會議題。

　　「建築師的工作非常忙碌，但也充滿挑戰。現行建築法令中要求設計綠建築、運用太陽能源、環保等，我也是新北市綠建築的審查委員，很清楚這些工作必須與時俱進，讓民眾清楚，並帶動社區民眾參與關心。」

　　賴澤君認為，「公民參與」是可以有更多元面向，例如，「參與式預算」中的公民討論機會便有助於公民監督政府預算的分配。特別是城市不能只有重劃區，政府必須注意到古蹟、環保、永續與弱勢的居住等問題，以及關心社會住宅、關照社會正義，重視資源平均、弱勢生存，以及婦女執業環境、老人安養照護、小孩教育公托等各種社會需求。

新北投車站回娘家　公民參與的歷史見證
　　一九九八年，隨著淡水捷運線的規劃，台鐵新北投線正式結束營運，日治時代即啟用的新北投火車站也被台北市政府以象徵性的一元價格，賣給彰化縣的台灣民俗村。

　　二〇一二年台灣民俗村遭法拍，彰化縣政府始將車站列為暫定古蹟。此時，幸賴八頭里仁協會與北投地方人士一同啟動「新北投車站回娘家」計畫，申請成立台北市首創的古蹟公益信託基金，發起「一人一塊錢買回車站」募款活動，除了募集車站歸鄉基金，還能讓民間與政府共同永續經營車站。

　　二〇一七年四月一日，百年建築「新北投車站」歷經十二年民間推動，終於成功「返鄉」，再現當年風華於故鄉。而背後主持拆解與重組的建築師正是賴澤君，她是由戴秀芬女士擔任八頭里仁協會理事長時，經邱明民及王偉民兩位工程專家所共同推薦的。 

2016年，新北投車站上樑柯P出席主典。 

　　「很開心新北投車站重組工程終於在車站一百零一歲生日這天順利完工，並開放。」賴澤君認為，這場運動若沒有戴秀芬跨出的第一步，北投車站回娘家的日子可能更久。她的付出、用心以及站在第一線承擔的勇氣，歷史將會見證。

　　「雖然公民參與過程中，部分立場歧異者的誤解與委屈是有的，不過秀芬姐依然保持風度，傾聽各方意見。」賴澤君深深感佩地說：「公益女俠的精神也給予我更大鼓舞的力量！」

賴澤君的心聲：夢想改變世界，人民要站出來監督政府
　　九二一大地震後，我有三年返鄉參與災後重建工作，之後又因負笈北上念研究所而意外參與樂生院保存及三鶯部落、南靖部落重建。這兩件公民參與事情都讓我省思到台灣社會制度的問題。

　　我的想法就是，政府在面對社會需求與問題時是被動的，公務人員也是被動的。過去威權統治，人民沒有聲音，沒有主見，完全由政府做主。但是制度會吃人，不合理的制度會讓整個社會動彈不得，也會助長財團的力量。這個時候，人民就必須站出來監督，要瞭解制度的問題，面對問題，解決問題，從源頭去找到解決的答案，然後付諸實現。
　
　　過去我除了發起運動的議題，也曾經跑到過立法院去推動立法、修法，甚至跑到國際去呼籲各國串聯。以前會有人笑我是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太理想化。等到近幾年最終回到真實的職業場合，面對真實的業務工作，我發現自己還是會保持一種創新的精神，保持克服困難的活力，去面對問題。

　　村上春樹說：要做「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家」

　　我突然間發現：原來就是要當這種人，永遠懷抱理想，堅持夢想實現的一刻。我發現就是這樣的精神，讓我達成很多不可能的任務。我也希望更多人一起來當「一個不切實際的公民家」公民大大大，政府小小小，公民家團結，監督政府，一定可以讓台灣更美好。

• 賴澤君小檔案 
• 現職：賴澤君建築師事務所負責人、新北市建築師公會綠建築審查委員 
• 經歷：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碩士、中華大學建築與都市計畫學系學士 
• 公民參與事蹟：曾經參與九二一災後重建三年，推動樂生運動十二年，發起漢生人權保障條例立法，推動樂生博物館，以及漢生病跨國世界遺產指定國際串連工作等。近期則擔任新北投重組工程建築師，協助幫三鶯、南靖部落重建找地，完成重建社區規劃。